香港國際舞蹈藝術協會

　　當了二十年領班舞女，金大班(金兆麗)在舞廳的最後一隻舞，是跟一個陌生年輕男子跳。

　　男生跟金大班的初戀情人有幾分相似，一樣是文質彬彬，一樣是不懂跳舞。老練的她，曾迷到萬千男人，也霸氣地帶領不少舞女縱橫舞廳。然而此刻，她卻溫柔地帶著男生一步一步地跳，後來卻越跳越激動，好像想起了往事，也好像捨不得離開舞池。

　　即使找到付托終生的男人，離開舞女身份前的最後一夜，金大班彷彿還是想念最初的愛情。這支舞，是華麗的，還是滄桑的?在五光十色的舞池中，她終究找到真愛嗎?

　　香港舞蹈團將於今年二月上演「舞蹈 x 文學」《最後一夜》，故事改編自白先勇《台北人》系列的其中一章 —《金大班的最後一夜》。好花不常開，好景不常在。觀眾看著金大班回憶自己的黃金時代，又會產生什麼共鳴?

　　穿高跟鞋的金大班

　　《最後一夜》的故事背景跟原著小說一樣，發生在六十年代的台灣舞廳，這亦是梅老師首次接觸的題材。「想起舞廳，就會想到像《給我一個吻》那類老歌，這些歌與舞廳產生獨特的氛圍，是我編舞生涯從未嘗試過的。我編舞的色彩通常是黑色，但這一次將會是個很有色彩的表演。」

　　訪問當日，梅老師穿上一身樸素的黑衣。同一時候，即將在《最後一夜》飾演金大班的香港舞蹈團首席舞者華琪鈺在拍攝宣傳片。她身穿華麗的綠色連身裙，撐著一雙高跟鞋，對鏡頭擺出自信艷麗的姿勢。梅老師一直在場邊欣賞琪鈺高貴的打扮，有時還禁不住說：「很美麗!」、「這個角度很好!」

　　高跟鞋是《最後一夜》其中一個很重要的元素。閱讀小說的時候，梅老師已經被一群舞女穿上高跟鞋，叩叩聲地走樓梯的意象吸引，彷彿就是舞女的象徵。而當初決定改編這部小說，梅老師也是想起了喜歡穿高跟鞋的琪鈺。「她擁有舞者很少有的特質。大部分舞者習慣穿平底鞋、大大咧咧地坐在地下，但我認識琪鈺的時候，她總是穿著高跟鞋四處走，優雅的同時，很有霸氣。」而且，金大班跟琪鈺一樣，在異鄉奮鬥，繼而在地成家的人。金大班從上海走到台北，琪鈺則從台北來到香港。雖然時代不一樣，但無論是氣質，還是生活的選擇，二人也留住共通點，令演員更易投入。

　　特立獨行 俠女精神

　　梅老師一直對白先勇的文本情有獨鍾，她的早期獨舞作品《遊園驚舞》也出自於《台北人》。她坦言自己早已想為金大班創作舞劇：「白先勇筆下的女主角大多苦情，但金大班是少有勇於挑戰現狀，肯為自己生活去拼搏的角色。某程度上，她象徵了一種進步意義。」

　　金大班不只拼搏，也是個堅持自己、特立獨行的女性。在六十年代的社會，人們都標籤舞女是個不正經的職業，但金大班毫不在乎，因為她知道自己要賺錢養活自己，她有自信可以從男人身上獲取安穩的收入。梅老師甚至認為金大班是個思想超前，十分現代的女性。「如果金大班是現代女性，她會是個很有手段，又能為自己生活創造色彩的女生，或許可以當一個很強的網紅!」

　　然而，金大班卻不貪錢，她更像個脫俗的人。當我們都以為舞女之中，必定會有許多為求利益不擇手段的攻心計，金大班卻以行動反對舞女之間的內鬥。梅老師形容金大班是個有同理心，有慈悲心的人。在小說中，她樂於照顧後輩，當新舞女朱鳳快要被趕走的時候，金大班像個女俠一樣第一個撐她，更揚言「朱鳳紅不起來，薪水由她金兆麗來賠」。在玩樂為先的舞廳，出現一個看重義氣的人物，這種衝突令故事更引人入勝。

　　夢幻泡影的舞廳愛情

　　舞劇以金大班作主線，當中談及愛情的部分較多。梅老師認為，金大班的三段情確實改變了她對感情的看法，特別當故事發生在舞廳時，對愛情就有更多想像。「舞廳像個販賣愛情的地方。寂寞的人來到這裏可以尋找愛、溫暖和關注，但在這裏發生的愛情，又看似是個幻象。」

　　幻象，是因為我們不會在現實中，遇到這樣的愛情。「我們聽舞廳的老歌，例如《給我一個吻》、《假正經》，那種表達愛情的方法很直接，直白得讓我覺得，愛情真的這麼容易嗎?一方面會覺得這種表達方法好像很失真，但那種不真實，又會讓你覺得如果世界有這種感情就好了。」

　　金大班的感情生活，精彩得使人著迷。然而在舞劇中，沒有對白及文字，只以舞蹈表達這種愛情。梅老師表示，舞廳內跳的是社交舞，每種社交舞都有各自的特徵，她會理解每個舞種背後的質地，再放入舞劇，表達不同情緒。「當我們抽離地去看，當年那些人如何穿著旗袍及西裝跳社交舞時，你會看到兩性關係的表達方式，例如服飾、舞步及兩個人之間的距離。」

　　有一幕，金大班在月光底下的床上看著初戀情人月如，梅老師選擇以探戈表達。因為探戈有許多糾纏的特質，表達了二人渴望融入對方生活的熱誠。最後金大班嫁人，梅老師選了華爾滋，高貴之餘，又像個女強人一樣，控制著自己的人生。「舞蹈的種類已說明了很多故事，而這些舞蹈又很理所當然地出現在舞廳，這對編舞來說很有幫到。如果有些時刻要描述金大班的內心世界，現代舞及其他舞種也可以融入。」當然，梅老師不會要求舞者原汁原味呈現社交舞的全貌，但拿著那個舞種的感覺，再加入想像力，一樣可以把情緒表達出來。

　　生活的意義，來自我們的選擇

　　作為編舞，梅老師一直在觀察金大班這個角色，偶爾也會為她的遭遇感到不值。「說實話，如果將金大班放在今天的時代，她絕對是一個很成功的女性。在六十年代的她，依然需要依賴男性，在男性世界之中四處尋找生存空間。」

　　在原著小說中，金大班戲劇性地遇上很多委屈及悲劇，但她依然故我，一口氣將屈辱吞下去，繼續在五光十色的舞廳中尋找未來。最後，她選擇嫁給富有的老頭子，離開舞廳過安穩的生活。有人認為，金大班最後也找不到真愛，但她並沒有後悔，她清楚知道四十歲的自己不是需要激情，而是需要穩定榮華的人生。

　　梅老師認為，這是白先勇筆下少數較正面的結局。因為到最後，金大班一直忠於自己的選擇，沒有忘記初心，也沒被社會影響。或許，這亦是梅老師想在《最後一夜》觸碰的課題。「當今每一個人，人生所遭遇的際遇，無論高高低低最終也只是一個過程。好像白先勇筆下的人物，你最後也只會淹沒在一個大時代之中。」也許，我們在變幻無常的時代中，可以從金大班身上，學會一點倔強，過自己選擇的生活。